第三章_大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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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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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变脸,甚至爹娘都不认。陈世美倒是状元,杀妻灭子的还不够狠书是得念,但得分什么人念。好人念了书更好,可是坏人念了书,干起坏事来更毒。那秦桧不认字吗你看他注的那前六经头头是道,写的那字龙飞凤舞,才俊非凡,绝对不在苏黄米蔡之下。甚至咱现在印书印报用的这老宋体,就是由秦桧那字演变而来。可是,这样的读书人有什么用家驹,你是留了洋了,是见了世面,可是你也应当知道,真正的工业不是大学里能教出来的。要是能够教出来,那咱中国就多造这样的大学就行了。干买卖,什么是真本事能挣钱就是真本事。也就是我,中了梁启超的邪,让你留了洋。这方圆几百里内,除了你,哪里还有专学染织的留学生那些染匠多数不认字。陈六子人性又好,又是染行里的尖子,和这样的人搭伙能错得了吗”卢老爷讲演完后开始咳嗽,家骏赶紧过去倒茶,同时示意大哥少说话。家驹也跟着起来照料。

        卢老爷的咳嗽平息下来,伸手把烟袋摸过来。家骏说:“爹,先别抽吧。”

        卢老爷没理会小儿子的话,把烟装上。

        家驹拿出烟卷来,在银烟盒上蹾,一下,一下,卢老爷看不入眼,把目光望向院子。

        门开着,王妈抱着家骏的儿子往外走。

        老太太从里屋探出来一条腿,扶着门框说:“咱家驹刚回来,不知道陈六子的故事。你慢慢地给他说,那么大声干吗有什么说什么,别动不动就从秦始皇他奶奶那里说起。咱就说请掌柜的,别一会儿陈世美,一会儿秦桧的,我在里头听着都闹得慌。”说完转身关上门。

        内屋里,翡翠坐在婆婆的床边笑。

        老太太回到床边,拉起翡翠的手:“我要是不摁住这个老头子,他是越说越来劲。人越多,我这一手儿越灵。”老太太笑了。

        翡翠说:“姑,我也整天满耳朵是这陈六子,听说是个二不愣。他别欺负家驹哥。”

        老太太拍打着侄女的手:“翠儿,你姑夫虽是好叨叨,可那眼力却是不会差。咱不管那些,要是这些事儿还用咱操心,还要爷们儿干什么”

        卢老爷听完了太太的对自己发言的批语及谈话的要求,并没有放弃讲演的宗旨。他吐出一些烟,声音如旧:“家驹,咱这是在家里说想请人家陈寿亭,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去呢”

        家驹突然有点慌:“那周掌柜的不是回信说差不多吗”

        卢老爷叹口气:“现在都看准了,这种地没有出路。博山赵家也在济南开了个染厂,叫三元染厂,也想请这陈寿亭。可这赵家和周家是连襟亲戚,周掌柜的觉得这陈寿亭脾气急,好骂人,怕弄得亲戚门里不好处,这才愿意让他和你上青岛。”

        家驹说:“噢赵家也开了染厂我和赵东初就是他家的老三,是济南正谊高中的同学,这人挺能干。”

        卢老爷说:“他家一共俩儿子,哪来的老三”

        家驹笑了:“爹,这你就不如我熟了。他就是兄弟仨,老二小时候生麻疹死了,这老三也就没改口。”

        卢老爷一摆手:“这老二老三的都是些用不着的,咱说正事。赵家那大儿子是有名的买卖人,你刚才说的这老三也是北京名牌大学毕业。”家驹刚想说是哪所大学,被他爹用手压下了。“你想,这样明白世故的一家人都想请这陈寿亭,这人本事能小了”

        家驹想了想:“也是,他大哥我见过,很有心计。这么一说陈寿亭还真有两下子”

        卢老爷说:“有两下子这是定了要紧的是,济南离周村近,陈寿亭刚和周采芹成了亲就是周掌柜他闺女,怕陈寿亭挂牵着这一头儿。”

        家驹一扭脸:“嗨,这女人到处都是,还非在家里守着那个脏老婆”

        卢老爷闻言大惊,手指用力指里屋。家驹也自知失言,向里屋看看,主动赔笑,上前给他爹添水。

        卢老爷这回声音小了:“家驹,咱买厂的这一万大洋,就有你丈人你舅的四千二。这钱看来不多,你可要知道,亏得你姥爷在前清做过官,留下了点积蓄。要是种地,从土里刨这四千多大洋,那是好几辈子工夫呀就是这,也是好几辈子省吃俭用省下来的。孩子,好好珍惜呀”卢老爷说罢,喟然长叹,眼中似有泪意,向外边看着。

        家驹也低下了头。

        家骏见气氛有些沉滞,就插进来说:“哥,陈六子这人我见过,说话相当敞亮,看着他那架势,就是把头砍了,好像是还能再长出一个来。陈六子既不嫖,也不赌,就是好骂人,这一条不好。”

        家驹说:“爹,这陈六子好骂人我也听说过。我就不明白,他原是个要饭的,哪来的这么大脾气”

        卢老爷深谙此道:“俗话说得好: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脾气。没脾气的,多数是些吃才。”

        周掌柜与太太在屋里说话,油灯稳定地燃着,夫妇俩显得相濡以沫。

        周掌柜抽着烟袋诉衷肠:“她娘,这事儿我想了好几天了,越想越觉得不踏实。寿亭是没说的,可我前天去张店,见那卢少爷的神气里瞧不起咱寿亭呢”

        周太太给丈夫添着水说:“咱还瞧不起他呢寿亭能把小买卖干大了,他卢少爷说不定能把大买卖干小了,弄不好还能干没了。她爹,这话你可千万别给寿亭说,他要是知道了,赶明天去张店能把卢家全骂了。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这点让人不放心。”

        周掌柜大包大揽:“这你就不懂了,寿亭只要看见有利可图,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要是赔本的买卖,你叫他亲爹也没用。”说着笑起来。

        “这倒是。”

        周掌柜笑容去后出愁容:“我说不出是咋回事来,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周太太宽慰他:“有啥不踏实的寿亭那么精明,肯定吃不了亏,别看不认字儿。”

        周掌柜反思:“我知道他吃不了亏。只是这孩子心大,也爱斗狠,别弄出啥事来。”

        周太太大力开导:“这你放心,寿亭最有数,就是斗狠,也是为了买卖。我在一边揣摸了好几回了,他不是蛮干,没把握的事儿,他压根儿不干。”

        周掌柜想想,把实话说出来了:“我不是说这个。是说青岛那地方灯红酒绿的,别别给弄回个小的来。”

        周太太生气了:“你咋能这样想孩子呢寿亭来咱家这些年了,你见过不规矩的地方没脾气急,好骂人这是真的,可要是那偷鸡摸狗的事儿,寿亭断是干不来。满周村城里那么多大闺女,哪个不惦记着他,弄小的还用去青岛”

        周掌柜:“惦着挨他的骂呀啊哈哈”

        周太太开始护短:“有本事,骂两句怕什么我听见他嗷嗷喊,就觉得满染坊里有活气。”

        寿亭和采芹在屋里说话。新房的喜气还没散去,依然给人一种甜蜜的感觉。

        采芹在炕边上往一个深蓝色包袱里放衣裳,寿亭坐在小凳上,把头靠在采芹的腿上,幸福地卷土烟。

        寿亭说:“我去张店第二天就回来,用不着带衣裳。”

        采芹居高临下,忙着自己的事:“那火车烟熏火燎的可脏呢,你下了火车找个地方换上。那卢少爷是留学生,说是穿得西服洋领子的,你土头土脑一步迈进去,别让人家瞧不起。”

        寿亭一挺脖子,眉毛竖起来:“咱还瞧不起他呢他找咱合伙,看的不是咱穿什么,是看咱有没有本事。”

        采芹哄他:“我知道,你有本事,这我知道,怎么一句话不对付就急呢”说着系好包袱,在后面搂住他的脖子。

        寿亭背着她:“唉,就是不认字儿呀采芹,等咱有了孩子,说什么也得让他上学,上大学,也出洋留学。要是孩子们不好好地念书,我就是死了,也爬起来给他拧了头去。”

        采芹拉个小凳坐在他对面,夫妻相对,犹如儿时,情真意切:“你要是再认字”用手指一杵他额头,“就上天了”

        寿亭的头弹回来,只是傻笑。

        寿亭捏灭烟,把烟蒂里那点烟叶又抖回笸箩里:“我这趟去张店,不能白跑,得想法把这事儿弄成了。采芹,周村这地方太小,就是咱一发狠,把另外的几家挤垮了,全周村的布全归咱染,又能有多少青岛靠着海,什么事都走到前头。还有那德和洋行,我倒是要看看咱买的那些德国料子,让人家扒去了多厚的皮。以后咱直接从那里进料,光这一项,一年就能省出十亩地来。”

        采芹故意沉下脸:“哼你去了青岛还能想着咱这家呀那里净些穿裙子的洋学生,早忘了家里那挽纂的傻娘们儿了”说着故意努起嘴,手玩着衣角装委屈。

        寿亭当时就急了:“采芹,我今天把话放到这里,我陈六子就是挣下座金山,也不干那事要是”

        采芹急忙平息暴动:“人家是和你说着玩儿,我知道六哥打小心里只有俺。”说着偎在他怀里。寿亭抚摸着她的头,表情悲壮。

        早晨,卢府院子里的两株海棠开了,繁花满树,整个院子芬芳扑鼻。

        家骏去火车站接了寿亭,拐过卢家那条街后,家骏说:“六哥,我先一步回去报信。”说罢跑起来。

        寿亭背着褡子走过来。

        卢老爷满面喜色迎出来。寿亭急步上前,右手向地下一伸,行了个请安礼:“卢老爷好”

        卢老爷赶紧接起他来,家驹在一旁上下打量着寿亭,神态有些优越。

        正堂上,卢老爷让寿亭坐在椅子上,寿亭执意拉个凳子坐下,家驹也就坐在了他旁边。家骏忙着倒水。

        里屋,老太太从门缝里向外看,回过头来对大儿媳妇说:“你也看看,这就是那陈六子,个子虽说不太高,可真是威武。”

        翡翠不好意思过来看,老太太就拉她。翡翠刚来到门边,卢老爷咳嗽一声,她吓得又回来:“姑,俺不敢。”

        老太太也不说什么,又把她推回来。她从门缝见寿亭扎开马步,两手撑着腿,她不住地点头。

        老太太仰着脸问:“是吧这小子有股精神头。”

        寿亭的褡子放在那个书案上,家驹看着那东西,忍不住笑。

        卢老爷欣赏地看着寿亭:“大侄子,你是我请来的大能人呀”

        寿亭起身接过家骏的茶,朗朗地说:“卢老爷,你这是夸我,我连个字儿也不认,就是个染匠。大少爷这才是真正的能人,不仅识文解字,连洋话都会说。大少爷,我属虎,你属什么”

        家驹淡淡一笑:“属兔,比你小一岁。”

        寿亭突然感慨:“大少爷,你有个好爹呀咱俩差不多的年纪,你上了多年的学,我要了多年的饭,这是命呀说书说的全是实话,有福生在将相家,没福生下来是叫花。卢老爷是在城头上拿着千里眼看得真远呀花了那么大的钱供你出洋念书。大少爷,我要是有这样一个爹,过上一天你这样的日子,这辈子也算没白活。唉”说完把头低下了。

        家驹有点找不着北,不知道从哪个方面应对,一时表情茫然。

        卢老爷听寿亭这一恭维,加上寿亭的现身比对,从心里觉得到位。他看了一眼家驹,然后探身对寿亭说:“爹好娘好,不如自强好。六十四卦乾第一,当头就说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那么多要饭的,为什么就你有今天那么多开染坊的,为什么就你干得好这都是靠你自强。明会要说洪武皇帝朱元璋一字不识通六经当然朱元璋认字儿。我看你就有那点意思。同是染匠,可你这染匠谁敢小看谁不知道陈六子”说罢,拉过寿亭的手拍着,十分亲热。

        家驹感到自己受了冷落,并且发现自己可能成为反面典型,就多少有些不耐烦,稍作思考,决定主动出击:“陈掌柜的,你懂机器染吗”

        寿亭一愣,看着家驹:“懂呀”

        家驹怀疑:“跟谁学的”

        寿亭放下茶碗:“去年我去上海买坯布,特别去了趟成通染厂,看了一眼。机器染没别的,就是比手工省事。”说完又把那碗茶端回来。

        家驹迷惘地慢慢摇头。

        寿亭看着家驹的头晃,顿时把眉毛竖起来:“大少爷,我这人脾气急,怕激。这世上没啥太新鲜的事儿。这机器染就是用人少,染布多,其实工序是一样的。我一眼就看明白了。机器染就是前蘸后染,烘干拉宽。咱现在是用人拉宽拉长,它是换成了机器。那机器劲大,一丈布能拉出二寸来,所以说,这机器染的布,缩水更厉害,比手工染的还坑人。”

        家驹认为基本正确:“我是学的纺织印花专业,不过你说的这染布工艺倒是差不多。”

        寿亭问:“大少爷,咱青岛这厂里有印花机”

        家驹说:“有一台,但是现在技工水平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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