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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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家,院里局部充满阳光。因为院墙太高,有些阳光被拦在外面。正堂厦檐下面放着个凳子,上面晾晒着紫毛皮袄,一个小丫头在皮袄上找东西。这时,老妈子又拿出一件抖开,飞起一些粉尘。
父子二人坐在那里喝茶。訾文海穿着毛衣,外面披一件皮斗篷。訾有德穿着黑西装,披着水獭领子的皮大衣。其实还没到数九寒冬,但屋子太深,冷得就早一些。
訾文海说:“自从定下这件事来之后,我就觉得这事不明智。滕井和咱想的不一样。咱想的是怎么发财,他想的是怎么扩大日本在中国的影响。坯布由他控制着,机器也得由他出面买。陈六子明明对我说德国机器好,可滕井非要买日本货。一切都由他掌控,咱这个大股东是不是有点冤大头呀我越想越觉着该和陈六子合伙。可这些人不知道对他说了些什么,陈六子把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唉,有德,我这都是为了你呀”
訾有德很领情:“爸爸,我知道,我会很努力。爸爸,有些事情不用想得那么难。不管咱是大股东也好,小股东也好,滕井反正也投了资,厂房设备里有他的一半。他想扩大日本的影响可以,但不能妨碍咱赚钱发财。如果他不让咱发财,咱就停机撤股,反正机器是在中国放着,又不是在日本。也可以这样说,在当前局势下,除了咱,没有人敢和日本人合伙。咱根本不用怕他,到时候还是咱说了算。”
訾有德认为儿子的话也在理:“嗯,到时候再说吧。有德,你一定要主动和陈六子、卢家驹、赵家兄弟搞好关系。这也是对付滕井的一种办法。我们和滕井合伙,是被逼无奈,如果在济南能找到懂行的合伙人,我也不找这个麻烦。咱家虽然有点钱,但毕竟不如这些买卖人。这个厂一旦开起来,能让陈六子等人帮咱一把,那就好了。这就要靠你去拉拢他们。我呢,主要拉拢苗瀚东。他和陈六子还有赵家都是桓台博山那一带的同乡,让他说句话,一切都好办。这也怨你,当初我让你追苗翰东的妹妹,你却嫌人家胖。现在这个倒是瘦,能干什么你现在要是苗瀚东的妹夫,我就是他的长辈,那不一切都好办了”
訾有德不断地点头,设想着做苗先生妹夫的感受。
訾家住在一条南北走向的街上。这时,从街北头进来一队出丧队伍,抬着个白碴薄皮棺材,棺材上连漆都没有。一个号啕寡妇旁边有两个孩子。一个闺女有三四岁,拉着娘的衣裳哭;一个男孩子约五六岁,走在娘身边,两眼到处看人,没有哭。街上的人都看着可怜,不住地叹息。
那寡妇到了訾家门前,就用头去撞门,被陪丧帮忙的人拉住。她又去撞,又被拉住,就势坐在訾家门口,倚着门哭起来:“訾文海呀,你可缺了大德了就是因为滴水檐子那么点小事,你就逼死了人呀天理呀老天爷呀,我可怎么活呀他爹呀,你怎么这么傻呀,撇下我们娘仨你走了呀天呀,你睁睁眼呀”寡妇突然昏厥过去,口吐白沫。众人赶紧凭经验急救,不外掐人中蜷腿之类,一阵忙活。
一个汉子问另一送丧的汉子:“这是怎么回事儿”
“嗨,别提了,她家翻盖房子,往外扩了一砖的地儿,后院的刘家说她那房上流下来的雨水,能冲到他家的后墙。这刘家是济阳人,和訾文海是老乡,这就打起官司来。打着打着刘家撑不住了,就说不打了,可这訾文海不同意,硬是逼着刘家打,说刘家要是不打,他就帮着被告把刘家告成诬告。刘家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再打。这前前后后那钱是花老了刘家也什么没剩下,连房子也卖了。这倒好,本来雨水冲了他家的墙,这回连房子也搭上了。这倒利索官司胜了,就得有个胜的模样。买老刘家房子的那一家知道这事,就说免了吧,别再折腾了。可訾文海不愿意,说这样就毁了他的名声,就是要让市民知道违法是个什么后果。这不,前天,是前天,法院来拆了她家的屋,她男人一气之下,吞了六包老鼠药,眼见的工夫就七窍流血,毒得那牙都是黑的。唉,大哥,你说说,人家房主都将就了,你訾文海还撺掇什么真他妈的坏呀”
听得那汉子很生气,从地上拾起砖头扔进院里,咣的一声,不知道砸到什么东西上。
这时,一个老者对那汉子说:“快跑吧,訾家通着局子,跑慢了你就得进去”
汉子一听,还想充硬汉,但一看老者那神态,吓得跑了。边跑边回头,也是觉得没面子。
老者说:“这是多少年了,年年有人来他门前哭丧。我看就冲这缺德劲儿,訾家也兴旺不了。”
那寡妇缓过来了,倚着门坐在那里两眼发直,两个孩子摇着娘的腿,吓得直哭。寡妇并无反应。众人呼唤劝导,那寡妇却是两眼呆滞,并无反应。
訾氏父子一听院门发生骚乱,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訾有德出来站在台阶上喊:“五更,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别开门呀听见了吗”
五更答应着向前院走。
訾有德回到屋里。这时,訾文海表情十分沉静,并无任何惊异之色,喝着茶,等着五更回来汇报。
五更进来了:“老爷,是西杆面巷张家那个寡妇,就是因为滴水檐打官司的那一家。”
訾文海点点头:“你出去吧。”
訾有德说:“爸爸,我看给她两个钱儿打发了吧,这样闹下去也不好。”
訾文海不动声色:“这法律讲的是公正,既然是打官司,就得分出个胜负。他男人吞老鼠药的事,昨天就上了报,我也知道。但这和我一点关系没有。不仅要让他们知道这个,还要让人们知道,法律就是无情。你当初为什么不在原来的地基上盖房子为什么要多盖出一墙来既然侵犯了他人的权利,就要付出代价。还给她钱如果给了她钱,她还觉得咱应当负责呢再有这样的事怎么办再给钱哼”说着站起来摸过电话。訾有德低着头,没往这边看。
“王云祥所长吗我这儿又来了借着出殡闹事的了,还得劳驾你来一趟呀忙着唉,王所长,让这些人在我门口这样闹,不像话呀劳驾,劳驾云祥,我有重谢好,好,拜托,拜托好好”訾文海放下电话,回过身来,“宁肯把钱给了警察,也不能给这些人,给了一回,就有第二回。我要让他们知道,法律就这样。”
派出所的王所长放下电话。几个手下一听訾文海来电话,本来都出了门,又都回来了,凑上来问:“所长,又是一笔小财。这就走”
王所长向上一推帽子:“刚才这伙子人从咱门口过去,我就知道是去了訾家。这訾文海也真缺德,把原告弄得倾家荡产,回了济阳县,把被告的男人也给逼死了。刚才我看见那孤儿寡母的,心里都酸溜溜的。”
一个手下说:“他就靠这吃饭。他不逼得别人没法活,他自己怎么活”
另一个说:“咱也管不了这么多。所长,这走吗”
所长说:“你他妈的慌什么你是所长,还是我是所长这什么事都得讲个火候,光在电话里说了有重谢,没说是怎么个谢法。先让那伙子人折腾一阵子,他不来三遍电话咱不动弹。他刮了地皮想自己全掖起来,门儿也没有先让那些人把他弄服了气,然后咱再去,这样他给钱多。知道吗”
一个瘦子始终没说话,坐在那里想计策。这时他站起来说:“所长,我看不行,一个寡妇娘们儿,带着俩孩子,没什么闹腾头儿。咱去晚了,她再自己撤了,那咱什么也捞不着了。”
所长一听大惊,抓过武装带:“诸葛亮说得有理。快,走”他带着那伙子人出来,走到院子门口,他停住说,“到了那里之后,咱先别硬轰,就由着那些人闹。等着訾文海把钱递到咱手里,再下手不晚。知道了”
众人都是内行,大家都笑。
所长说:“还是好言好语的,谁也不能踢人家”
东俊坐在办公室里唉声叹气。东初进来了,手里拿着电报,可一看哥那神态,忙过来问:“大哥,出了什么事”
东俊抬手示意他坐下:“唉,咱二车间的那个张万生你认识吗”
东初点头:“认识,不就是前两天打官司的那个一个多月没来了。”
东俊叹口气:“前天吞老鼠药死了。这个訾文海,可缺了大德了剩下了一个寡妇带着俩孩子,这日子可怎么过老三,你六哥能放俩残废在门口,这些事咱得学着。不光是学这个,这积点德,行点善,兴许也能有点好报。你去一趟,给那娘仨送俩钱儿过去。你再给难民局写个东西,看看能不能给张家申请点救济。能申请着更好,申请不着,你就让张万生他老婆每月到厂里来领两块钱吧,两块钱吃窝头也就够了。他娘的,就冲这,他訾文海也发不了财。”
东初点头:“六哥要是回来,不说别的,就光这一件事,他也得气得嗷嗷地骂。大哥,也不差那一块钱了,就给那娘仨三块钱吧。”
东俊点点头:“好,就三块。咱全帮也帮不过来,从这开始,凡是咱厂里的工人,不管谁家出了事,咱都得表示表示。咱不能让人家在背后说咱为富不仁。你手里拿的什么”
东初乐了:“嗨,我快让訾文海气糊涂了。六哥的电报,他说会谈顺利。”
东俊为之一振,接过电报看了看:“给你六哥回个电报,提醒他一下本埠布的事。我看可以这样写:訾氏开厂,于我不利。日本坯布,只恐有变。他一看就明白了。”
东初站起来:“好,我先去拍电报,然后就去张家送钱。送多少呢,大哥”
东俊站起来:“法院来拆了他家的后墙,怎么着也得把那墙垒起来吧送二十块钱吧。訾文海缺了德,倒是拉上咱破财,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孙先生又走进林祥荣的办公室。他对林祥荣说:“董事长,都十一点三刻了,你要是不见,我就让他们回去吧。”
“嗯,你说得对。”林祥荣站起来,表情很得意,“生意可以谈不成,可是不能不见面,不见面说不过去。我下午就见他,一定见他。孙先生,你告诉他们,下午把款子带来。每年按十万元的利润计算,我们说好是四成,先交三年,也就是十二万。这事赵东初已经对他们交代好了,他们也是同意的。告诉他们,一定要带款来。滕井说他狡猾,我们收了他的款子,不管赔钱还是赚钱,我们先赚到手里了,任他怎么狡猾。”
孙先生应着,转身想走。林祥荣接着说:“爸爸又来电话,让我陪他们吃顿饭。这样的面子我是不能给的,就是要让他晓得,他是一个很小的小人物。所以,我要最后羞辱他一下。中午你不要陪,找个一般的职员陪一下就可以了。去乍浦路上找个小店记着,店越小越好要几个小菜。我就是要让他晓得,我们不重视他。让你账房里的小何陪一下。对,就小何,他人聪明。回来我要问小何,姓陈的说了些什么。”
孙先生带好门出来,无奈地摇着头,慢慢地向楼下走来。
小何把寿亭他们带到乍浦路的一家文嫂锡菜馆。
小何要了几个小菜。小伙子二十多岁,梳着分头,细皮嫩肉。“陈老板,咱们喝一点加饭酒”
寿亭显得很土气:“好,好,我没喝过加饭酒。我们那里都是喝土白酒。”
小何朝后喊:“加饭酒搞一点来嘛”
酒来了。小何把酒给寿亭倒上,然后二人碰怀。寿亭咽下去后,连连说好。他指着那菜问:“这是什么菜”
小何吃着解释:“冬笋,很好吃的。陈老板,吃一点。你们那里吃什么菜吃,吃,陈老板。”
寿亭受宠若惊,忙夹了一口,嚼着说:“嗯,是好吃,我还没吃过冬笋。真好吃我们那里这个季节只有白菜,再就是萝卜。何先生,我请教一下,你们这里吃得这么好,一定挣钱很多吧”
小何不满地说:“不多,我每月赚两块。”
“是少点。不过你还年轻,将来还能长。那一般工人挣几块”
“从一块到一块半,很少的。”
“那最高级的技工一定挣钱很多吧”
小何喝口酒:“也不多,最多的五块。”他连吃带喝的挺忙。
寿亭跟上去问:“那五个最好的技工也只挣五块钱”
小何还在吃,随口说:“是这样,陈老板,那五个人一个拿六块,三个拿五块,最少的那个四块半。就这样,也不是太多。”
寿亭突然站起来。小何有点意外:“陈老板不吃了”
寿亭笑笑,拍了一下小何的肩:“何先生,你回去告诉林老板,我谢谢他的招待。你告诉他,这是我陈寿亭吃过的最好的饭。”说着一撩棉袍,昂首而去。老吴金彪忙跟出来。
小何拿着筷子傻在那里。
新亚大酒店房间里,寿亭气得咬牙切齿,又不住地冷笑,继而哈哈大笑。
吴先生慌了:“掌柜的,别气坏了身子”
金彪也过来了:“掌柜的,咱也没丢什么,和这样的人犯不上生气。”
寿亭一把拉住吴先生:“老吴,我是诚心诚意来上海,四成份子我也认了,五年的期限我也认了,款子咱也带来了。可这姓林的也太他娘的不知道头轻蛋重”寿亭大口喝水,放下杯子说,“你,现在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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